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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随笔|
祝君波
去秋在台北访问的时候,参观花莲的一家民俗博物馆,意外地发现几块果印,也就是饾。
饾又称饾钉,杨慎《食经》称:“五色小饼,作花卉禽珍宝形,按抑盛之盒中累积,名曰斗钉。”斗钉指堆叠食品,又引申指文辞的罗列堆砌。
你看,我们的先人做糕团,都做成了艺术。先在厚木板上凹刻造型,有图纹,有字,诸如福禄寿喜,然后把年糕、寿糕、月饼之类的食物乘其柔软的时候,按入其中。黏性的食物按下去的时候,在印模内要撒些豆粉,以方便取出,所以,这个印模,就被称为饾。在荒蛮的年代,人们吃面食,吃米糕,不求其美。发现了饾模以后,我想解决了两大问题:一是度量衡。一个模子做出的食物大小、重量是一样的,不至于你大我小。这就有了合理性了。二是更美观。有造型、有花纹、有文字,吃的时候赏心悦目,食欲大增,真正叫美食了。这就又有了艺术性。
用现在的话说,我们的先人勿要白相得太结棍噢!由饾,中国人又发明了饾版,也就是中国独特的木版水印彩印技术,这比西洋人又要早了好些年。用刀在木版上刻出印模可以做糕团,由此启发,用刀刻花纹印在宣纸上,一块木版一种颜色,不同颜色刻不同的木版,一层一层叠印上去,不是可以印出美丽的图案吗?我们祖先在隋朝发现了单色雕版印刷,由现存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《金刚经》为证,成为四大发明之一,这是人人皆知的;但更多的人不知道,我们祖先也发明了饾版套色彩印。这同样是很了不起的啊!而其物证是明代万历年间刻印的《十竹斋书画谱》和明代天启年间所刻的《萝轩变古笺谱》。而这一技术是在万历年由安徽民间流传开来的。
《十竹斋书画谱》明初版本现存我国辽宁省博物馆,由胡正言组织刻印。套印准确,色彩鲜亮。共收入明代书画家的186幅图画和170幅书画。刊刻的目的是复制作为画谱供更多的人学习书画,而它制作的过程,却发明了人类最早的套色彩印。1985年朵云轩重新刊刻三百部,其中的一部在1989年莱比锡国际书籍设计展荣获国家大奖,另一部在2011年7月上海朵云轩的春季拍卖会上,以12万元落槌加佣金成交价13.8万元,而在1985年这部书才卖1900元,涨了70多倍。
天启年的《萝轩变古笺谱》由吴发祥刻版,共196页,图案精美,风格极其典雅。笺,在旧时是写信的纸。萝轩变古笺反映了由单色到多色的转变,也反映了明代对尺牍用纸的讲究。从中可以看出,明人不仅熟练运用了饾版技术,而且通过拱花技术将信笺制成凹凸版。这对后来印刷技术影响很大。可见我们先人的聪慧和富于创造力。上世纪80年代初朵云轩在上海博物馆支持下,员工入驻上海博物馆内勾描分色和雕版,根据该馆现存唯一的孤本,重梓了此书,共印三百本编号发行。其中的一部在2011年7月上海朵云轩的春季拍卖会上以28.75万元成交,比当时每本300元涨了950多倍。可见饾版复制的魅力和收藏价值。
当然,明代初始的饾版印制的主要是小品,比如笺和画谱,大多为实用性较强的信笺和成扇。这比一张一张去画,要快速得多了,可以说是由创作层面到了复制和出版的阶段,这又是一大跨越。
但饾版逐渐为木版水印的称谓所代替,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。尤其是北京荣宝斋和上海朵云轩,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,保护老艺人,培养年轻人,同时拓展了饾版,使之成为一项传统手工艺,并在近年被国家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,受到重视和保护。新中国扶持的木版水印已成为中华印刷的活化石,成为一项中国书画的复制技术,以“悉仿原作,几可乱真”为特色,通过勾描、刻版、水印和装裱四大程序,运用与原作相仿的色绢、宣纸和中国画颜料,制作了一批批仿画,有的甚至是鸿篇巨构。如北京荣宝斋复制的《簪花仕女图》、《韩熙载夜宴图》,朵云轩复制的《徐渭杂花图卷》、《十竹斋书画谱》和《任伯年群仙祝寿图》,在尺幅、色彩、版数等方面,均大大超越了明代,成为能登堂入室悬挂的艺术品,吸引很多外国同行前来工场参观。
然而,近些年笔者数度前往法兰克福书展,也有两次前往参观著名的古腾堡印刷博物馆。美丽的莱茵河流过德国大地,沿岸有很多古老的小镇,这些小镇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。古腾堡印刷博物馆就建立在距法兰克福约一小时车程的美茵茨。古腾堡先生发明了现代印刷,如今海德堡印刷机大量涌入中国,为纸张和印刷术发源地的人民提供印刷服务。而明代的饾版印刷在中国却始终停留在手工艺的阶段,仅仅为复制中国画供人赏玩。这不能不让人思考。我们很多发明比如饾版曾领先于世界,但只停留在初始阶段,没有从艺术走向科学,由手工走向现代化,这是令人扼腕的事。在印刷界更令人担心的是引进代替了研发和生产,人省了不少心,忧虑却也变得厉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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