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读旧书的理由

    我喜欢去旧书店，在里面寻找以前出版的外国小说。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，太阳当空照着，我走在武康路上，地面上洒满了梧桐树叶的影子。风一吹，那些影子就在脚下晃动。我放慢脚步，尽量不踩在这些影子的上面。我想起还是个学生时，常常坐在公交车里，看着窗外这一带茂盛的梧桐树，总觉得有种神秘的、令人向往的东西在等着自己；二十年过去了，那种青春的心情已平淡下去，而这些梧桐树却比以前长得更高大了；心里慢慢有点惆怅起来。

    我走到一家门口放着旧碗柜、红木椅子等家具的商店门口，瞥见里面的院子里长满了绿色的植物，便走了进去。约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放满了各式旧家具和各种旧式瓷器。商店里只有一个中年男子，坐在角落里，正在看一本杂志。一只褪了色的四周雕有花案的书柜上，放着一排旧书，我问这些书是否也出售，“当然。”中年男子回答了一声后，继续看他的杂志。我靠近书柜，翻看这些书。在这些纸张都泛黄的书里，有一本蓝色封面上印着上下对称的小图案，在图案的空隙处写着“外国短篇小说”几个黑字，下面还有两个字：下册。我把它拿在手上，翻到目录页，那上面有普希金、果戈理、托尔斯泰、霍桑、德莱塞、欧·亨利、杰克·伦敦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名，这是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出版的，书价1.60元。

    我翻看着，像是在掀起我的记忆。那一年，我还是个小学生。我看见一个斜背着草绿色书包，梳短发的小女孩，穿过弯弯曲曲的弄堂，向学校走去的背影。我喜欢语文，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理工科，幻想着学点科学知识，为祖国的建设做出点什么。大学里，在图书馆里，也看文学杂志，在操场的绿树下也看点外国小说，但看得不多，也很少买。常常站在书店的柜台前看着书架上的它们，觉得它们离自己很遥远。一晃，许多年就过去了，那时的梦想也随着岁月消失了。这间屋里，空气中飘动着旧家具发出的干枯的味道，一种无奈慢慢地包围了我，我想抓住点什么来安慰自己。

    我花了五元钱买下手中的书，像是买下一段岁月。到家后，我用干毛巾把封面擦干净，上面裂开的地方用玻璃胶粘上，用阳光驱除书页间的晦湿。我没有把它放进书柜里，而是把它列在了我的书桌上，书脊上黑黑的方框字体像是一扇扇小小的门，打开进去，像是回到以前的岁月。

    有下册必有上册，我开始寻找它的姐妹。走在路上，看到旧书店，我便走进去。站在一排排书架前，眼睛随着手指在书上移动。在找的过程中，我觅到了它的许多兄弟姐妹。我找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出版的《契诃夫小说选》，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《外国短篇小说选》上下册，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《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选》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《英国短篇小说选》，山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《外国短篇小说选》，花城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《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》，贵州人民出版社和重庆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《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奖作家作品选》等。这些书的封面都很简洁，有的是作者的素描像，有的只是一幅小小的图案，朴素中带着一点高雅。每次从书店带它们回家时，都像带回一段过去的岁月。
    这些书都是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出版的，那时正是我的学生时代。光阴流逝，如今，那时候的学校有的已经不在了，那时的同学、老师也难得见面了，那时候的老家也没有了。那时的我对未来抱着憧憬，总以为有一个美好的东西在等着自己，这个我现在也消失了。过去的岁月是回不去了。我只能在这些旧书里，看着书上的出版年月，翻着一张张发黄的纸张，找回一些那时的痕迹。

    我随着自己的心情，有时读这本，有时读那本。里面的每个字经过了岁月的烙印，变得成熟和结实。里面的故事，本来就都是感人的名篇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它们像一个个年长的人站在你的面前，和蔼地对着你。

    这些旧书，有的来自别人的家，敲着那个人的私章；有的是从某个工厂的图书馆里来的，首页有那个厂的图章。有些是没有任何标志，像个流浪儿，在外面漂泊了许久。现在，它们都排列在我的书桌上，我希望这儿是它们最后的归宿。

    去年秋天，在文庙的一个旧书店里，我发现了那本书的上册。封面上已经有了许多条长长的皱纹，上面还有一个小洞，后面附着一张借书证，是从一家图书馆里出来的。我满心欢喜地把它和那本下册排放在一起，像是了却了一件心事。可是，几天前我在这家书店里，又看见了它的中册本，原来它们还有一个姐妹，我真粗心。

    在买旧书的同时，我也买新书。新书的每一页都是光滑的，洁白的。可是再过10年，20年，30年，它们也会一点一点地泛黄，书面也会添上一丝丝的皱纹。那时，我再来读这些书，也会忆起今天的岁月，也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时光的流逝。只是我那时已不是现在这样的年龄了。